张旭东(叮当),中国曲艺家协会副主席、四川省曲艺家协会主席、四川省曲艺研究院艺术总监、四川谐剧表演艺术家,代表作品有谐剧《永不落幕》《舍不得》《麻将人生》《弱势群体》等,影视作品《西南局书记邓小平》《王保长新篇》《叮当奇遇记》等,曾获第八届中国曲艺牡丹奖表演奖、巴蜀文艺奖、四川省百家推优工程等奖项。2021年,张旭东应邀参加第3届国际说唱艺术研讨会,并介绍谐剧艺术,以下为其发言实录。
张旭东(叮当)
谐剧的诞生
20世纪三十年代,西学东渐在中国再度兴起,西方的歌剧、话剧、电影等一些新的艺术表演形式不断涌入中国,为各种艺术形式在中国的嬗变提供了土壤。谐剧正是在这样一个大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。
1939年的冬天格外寒冷,抗日战争进入第九个年头,中华民族承受着最深重的苦难。这一年12月底的一天,雪花飘落,苦雨凄风。四川合江县一座万年台上,社会各届“迎元旦”晚会正在进行。一个叫王永梭的年轻人,兴奋而羞涩地表演了一段11分钟的小节目《卖膏药》。剧中,那个挣扎在饥寒交迫中的小人物的遭遇,激起了观众的深切同情。演出大获成功!从此,四川曲艺一个崭新的曲种——谐剧诞生了。
谐剧艺术的创始者王永梭先生
谐剧《卖膏药》一开始,王永梭先生以演员身份介绍——“有一位穷困的朋友……总想卖出几张膏药,吃上一顿饱饭”。我要为“我们卖膏药的弟兄,画下一个朴素的影子。”寥寥几句,艺术家的社会良心便彰显出来。他边说边以赤膊进入角色,扮演一个跑江湖的流浪艺人,饥渴难熬而又必须强打精神卖他的膏药,然后话锋一转“只是饭馆的老板要钱、栈房的幺师傅要钱、穿衣吃饭要钱、盘家养口要钱、过河渡船要钱、走路草鞋要钱、口干凉水要钱、站要站钱、坐要坐钱,前前后后哪一样又不要钱呢?”他转述旁边大爷的话继续说:“这位大爷说得好,如今生活高了,米粮贵了,病害得起,药吃不起,说的在理。”在他费尽心机一张也卖不出去时,自嘲道:兄弟这药“包治百病”,但有两种病医不到。肚皮饿了医不到,背心冷了医不到。要是冷了能医、饿了能治噻,兄弟我也不会在这儿卖膏药了。面对熊保长催收“地摊费”,他很“雄起”地说:“熊保长,我就来交摊子钱,药假人不假嘛!”这些都是很典型的“含泪的笑”“深刻的笑”。
谐剧《卖膏药》奠定了谐剧的艺术品质,创始人王永梭先生用一颗悲悯之心面向平民百姓,自愿成为其中受难的一员,为无权无势的小人物长歌当哭。他血管里流淌着平民百姓的喜怒哀乐、血泪欢歌、沉思与呐喊、追求与梦想,这是他孕育作品的母体。
王永梭与谐剧艺术
自觉而又强烈的平民意识是谐剧的灵魂。谐剧一般不直接表现苦难,而是让演员先将苦难自己吞咽下肚,消化吸收之后再以“笑对人生”的方式呈现出来。面对人间百态,谐剧自有谐剧的视角——苦难生命中的大彻大悟、滚滚红尘里的良知复苏、被损害与被侮辱者的呼号、专横者自以为是的可笑、高贵者的愚蠢、卑贱者的聪明、小人物的觉醒、虚伪者的穿帮、贪婪者的败露、懦弱者的勇敢、无知者的无畏、有备者的失算……都可能成为谐剧的表演素材,都会转化为谐剧创作者的笔底浪花。
这就是谐剧:一人独演、独演一人
张旭东(叮当)表演谐剧
谐剧,顾名思义,诙谐喜剧,以四川方言为语言基础、以话剧表演方式为底,借鉴中国传统戏曲和曲艺的表演特点,因“彻底的虚拟交流”而独树一帜。与话剧相比,话剧中的演员是从剧的一开始即固定地表演相关角色,谐剧也借用这种表演方式,所不同的是:一部话剧中有众多的角色,也就意味着有众多的演员要共同参与演出,靠演员(角色)之间的动作、语言、情感互动来推进剧情的发展;而谐剧,通常只有一人参与演出,在剧中也只扮演固定的角色,但靠演员与其他虚拟角色的动作、语言、情感互动来推进剧情的演进,而这就是谐剧所谓的“一人独演、独演一人”。这既是谐剧最基本的表演形式,也是其最大的艺术特色。
这种“虚拟交流”在中国戏曲传统中并不少见,但谐剧的“虚拟交流”则更进一步,把直接交流的所有角色都“彻底虚拟化”了。同时,也有别于中国的其他曲艺形式,演员在表演时,鲜有在不同角色之间的“跳进跳出”,更鲜有跳出角色以演员的身份做剧情的叙述旁白。总之,谐剧是通过演员扮演角色来演绎故事,从这个意义上讲,其艺术分类应属戏剧。但它又是西南地区“以说为主”的表演形式,也戏剧以演为主的形式又有较大区别。因此,关于这个问题,王永梭先生的回答是:“谐剧既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戏剧,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曲艺,而是一朵艺术奇葩。”但80多年的艺术实践证明,谐剧归曲艺既是约定俗成、既成事实,也是最佳选择——于情于理、于历史、于现实、于谐剧人的感情、于观众认同感……都有其合理性和现实意义。
谐剧的创新与发展
谐剧是中国文艺百花园中的一朵奇葩,因此,在承接精髓的同时,也要在突破中发展,在发展中创新。2013年,“说唱四川·叮当谐剧专场”就是谐剧在形式上的第一次破框。这场演出从“一人独演并独演一人”转变为“一人独演或独演一人”。这种表演上的变化拓展了谐剧的表演形式。因为谐剧的精髓是台上众多人物的虚拟关系和虚拟交流。“并”与“或”的一字之差,为谐剧的发展开拓了新的舞台呈现形式,而这种表演模式的改变不但不会磨灭谐剧的精髓,反而能生发出新的活力。
张旭东(叮当)谐剧专场演出
比如,谐剧《麻将人生》原本是典型的“一人独演、独演一人”的版本。而后来出现的4人版本《麻将人生》,就是打破“一人独演”框架的第一次有益尝试,也是一次重要的表演创新。其创新点是,舞台被4个角色分割成4个相对独立的空间,4个角色之间因麻将产生一定的潜在(虚拟)联系,但又非戏剧式的实质性联系——同一时空中的联系,而是不同时空中人物之间的虚拟联系,每个演员(角色)之间并没有进行直接的对话交流。从某种意义上说,4个演员都是在“独演一人”,但通过麻将又将这4个不同时空中的人物表现汇聚到同一个角色身上,形成好似“一人独演”之感。
四人版谐剧《麻将人生》
再比如,谐剧《弱势群体》。这个作品的表演通过使用一块屏风换装,让演员先后扮演4个不同的角色,而每个角色之间又都存在着虚拟的联系,这种联系就是谐剧本质的关系网络形成的虚拟交流。
谐剧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
还有谐剧《我的未来不是梦》。这个作品把舞台延伸到观众席的最后一排,通过演员的表演,让虚拟交流人物出现在观众席中,而不再拘泥于舞台之上,从而产生“远在台上又近在咫尺”的观演感觉。
大型谐剧《永不落幕》海报
2019年,在谐剧诞生80周年之际,我们又对谐剧在艺术体系上进行了破框式的探索,其中的难点在于,如何把谐剧做成一个群戏,让“一人独演”变成“众人共演”;如何把通常是单一场景、单一时空和单一场次的谐剧表演扩展成一个全方位的现代舞台剧。于是,大型谐剧《永不落幕》就此诞生。它保留了谐剧的基本内核,同时通过让歌队参与演出的方式扩充了演出规模,增加了演出的信息容量、思想容量以及演出体量。这是一次非常大胆的创新,也是一次有趣的探索。歌队的“叙述”,不仅有机地伴随了主人公喜二仙的人生经历和命运纠缠,而且辅助了他生命中的精彩场景在不同时空之间的穿越式交替再现,从而实现了瞬间剥离、营造烘托、渲染强化等舞台效果,更好地衬托出喜二仙这个角色跌宕起伏的人生,辅助了主演对喜二仙这个角色的塑造。可以说,歌队的“扮演”有效拓展了谐剧的表现手段;不进行实质交流的人物的登场表演模式也丰富了谐剧的艺术感染力、故事剧情的表现力。
大型谐剧《永不落幕》
艺术是精神的产物,萌发自千万人的心灵。谐剧的诞生距今走过了80余年的路程。它所承载的巨大能量需要我们传承与创新,我愿以身奉献,用满腔热情浇灌这朵艺术奇葩。
以梦为马,逐艺前行!